有人说:
“人生有三重境界:见天地,知敬畏;见众生,懂怜悯;见自己,明归途。”
如果说有那样一首诗,是写尽了这三重境界。
诗词君最先想到的,是唐人陈子昂的《登幽州台歌》:
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
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。
短短22字,有人读出孤独,有人读出悲凉,有人读出敬畏,还有人读出“日月自往来,俯仰成古今”的苍茫与唏嘘。
唐高宗显庆四年(659),陈子昂出生于一个富庶的地主家庭。
优渥的环境,良好的教养,让他养成了乐善好施而又洒脱不羁的品性。
十七八岁时,他毅然弃武从文。
短短数年,从大字不识,到博览群书。
23岁,他考中进士,上书谏言被武则天采纳,后来一路升到右拾遗,前途光明灿烂。
他本以为自己能大有所为,谁料此后却是一路受挫。
上书谏诤,他正直敢言,不畏迫害,却也屡屡惹恼武则天。
那时的他足够勇敢,一往无前,却也丝毫不懂得圆滑与转圜,于是屡屡碰的头破血流。
万岁通天元年(696),武攸宜率军征讨契丹,陈子昂在其幕府担任参谋。
然而武攸宜此人,轻率,又无谋略。
但他是将军,自己没能力没关系,手下有能人就好。
可令人恼火的是,他偏偏又刚愎自用,听不进属下的意见。
陈子昂屡次进言,对方就是不听,还贬了他的官。
眼看着军队节节败退,陈子昂心急如焚,却又无可奈何。
这一天,他登上了幽州台,满腔悲愤,都化作了一首响彻寰宇的《登幽州台歌》:
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
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。
向前,我看不见那些古来礼贤下士的贤明君主。
往后,我也无缘得见那后来人的英武功绩。
一想到这茫茫宇宙,悠悠天地,无穷无尽,而我不过如蜉蝣般渺茫短暂的一生,就忍不住满心悲怆,热泪滚滚。
此刻读着这首诗,即便你感受不到那诗歌里的苍凉遒劲,也必然能体会到一种“思接千载,视通万里”般的苍茫意蕴。
那是渺小的人昂首整个宇宙、整个天地,那是卑微的人面对整个王朝、整个时代,所油然生出的孤独与敬畏。
美学家朱光潜曾说过:
“凡是第一流美术作品都能使人在微尘中见出大千,在刹那中见出终古。”
那么此刻,诗词君要说:
凡是第一流的诗人与诗词,都同样能使人在微尘中见出大千,于刹那中见出终古。
陈子昂及这首《登幽州台歌》即是如此。
当诗人怀揣着满心郁郁,登上幽州台,纵目远眺。
那一刻,他看到了什么?
“念天地之悠悠。”
他看到的是天何其高,地何其大,日月星辰何其亘古不朽。
是王羲之所谓的“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(《兰亭集序》)”;
也是《千字文》传诵而今的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。日月盈昃,辰宿列张”。
此一见,见的是天地。见天地,所以知敬畏。
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”
他看到的是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(杨慎《临江仙·滚滚长江东逝水》)”;
是“梦里依稀慈母泪,城头变幻大王旗(鲁迅《惯于长夜过春时》)”;
是“人世难逢开口笑,上疆场彼此弯弓月。流遍了,郊原血。一篇读罢头飞雪,但记得斑斑点点,几行陈迹”(毛泽东《贺新郎·读史》)。
明明如月,历史悠悠跋涉过五千载。
如歌的行板,如雨的马蹄,如注的热血,伴随着如泣如诉的一个个故事。
此一见,见的是众生。见众生,所以懂怜悯。
“独怆然而涕下。”
他看到的是张若虚诗里的“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望相似(《春江花月夜》)”;
是苏轼赋里的“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(《赤壁赋》)”;
是李白高歌着的“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(《将进酒》)”;
是曹操低吟着的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?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(《短歌行》)”。
《天行九歌》中写道:
“十年可见春去秋来,百年可证生老病死,千年可叹王朝更替,万年可见斗转星移。”
同百万年的天地相比,我们的一生,短暂杳渺的像一场梦。
凡认真思考过生命的人,任凭谁不曾发出过一声陈子昂式的轻叹——
“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”。
看清生命的、人类的真相,是种残忍,却也是种幸运。
所以,这最后的一见,见的是自己。
见自己,明归途。
纵使人生短暂,稍纵即逝。
只要明来处,知去处,晓归处,生命便不是一场虚无。